深海森林

• 李彰俊X黄始木。

• 事到如今说有剧透是不是有点迟？

• 其实我觉得黄始木在次长面前的表情丰富得要命……

• 如果在梦中都不能推车，那估计其他时候也推不上。但在梦里也只能推辆破车。总之是个很糟糕很糟糕有个小破独轮车的故事。

当你睁开眼睛。

李彰俊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纤尘不染的皮鞋，永远严丝合缝的西装三件套。这一切仿佛标志一样牢牢地跟着他，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李彰俊，永远没有一丝纰漏。

他以为自己应该算是做到了极致。

后来有个名叫黄始木的小子在他手下实习。他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是愣头愣脑的青涩小子。

在这批实习生将要被派去地方之前，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直接负责黄始木实习期的检察官搞砸了庭审。

“那小子说什么都不听，大概是脑子不好使。”负责他的检察官徐东宰这么和李彰俊报告。

李彰俊想起黄始木那头软乎乎的毛，反正也就是个马上要外派的犯错实习生，他想着。

“那该怎么做还用我教吗。”

他以为故事会到这里结束。

结果就从水原那里传来了这个犯错实习生有理有据地反驳了想要宁事息人的上司。

他听到这个消息，差点笑出来。

之前没发现，原来黄始木竟然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

自那之后，他开始听说关于黄始木各式各样的传闻。

既不通融，也不出错。人说法律不外乎人情，而在黄始木这里，只有法律，没有人情。

“搞不好是个机器人。”

徐东宰说。

再见面的时候是研修院聚会，黄始木那头软乎乎的毛已经整齐地梳成三七分，这让李彰俊感到一点没由来地惆怅。然而一开口好像又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了，毫无回转余地地拒绝了前辈们的劝酒。

李彰俊听见洪俊植对姜元哲气哼哼地抱怨黄始木目无尊长。他发觉自己又想笑了。

没人想因为“现任检察官酒驾！知法犯法！”而上头条，散会之后打车的打车，找代驾的找代驾，李彰俊叫住没喝酒的黄始木，“你和我一辆车。”

不过实际上黄始木实在是个无趣的人，上车之后就一言不发，两个人在后座上分坐两端，而酒劲上来有点发晕的李彰俊也就由他去了。

他正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听见边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到了他手上。

李彰俊睁开眼睛，发现是黄始木递过来的矿泉水。

城市的霓虹在黄始木年轻的脸上滑过，留下五彩的印迹，然而年轻人的眼睛却始终黑白分明。

李彰俊第一次遇到一个自己读不懂的人。

自那之后李彰俊再没有在研修院聚会上见过黄始木。但和这个年轻人的小道消息倒是源源不断，听得多了，李彰俊觉得自己早已僵死的良心似乎有复苏的迹象。

说实话，做财阀女婿并不想外人所想的那样光鲜，迎娶白富美之后李彰俊也没有平步青云。证据是他的能力虽然备受各界肯定，却一直留在西部地检，没有特检组资历，也没有升到大检察厅。时不时还会听到“靠女人上位的小人”“财阀的忠实走狗”的私语，他以为他早已习惯这些，然而看见正有人笔直地走向他自己早已偏离的目标，胸中的懊丧难以平息。

永长官的下台是压塌他最后一根稻草。

他亲自把黄始木调了回来。

黄始木不算是枚好用的棋子，这个他早就知道，然而他没想到竟然这么难用。简直是永无宁日，李彰俊觉得自己可以和当年水原地检的部长感同身受，鸡飞狗跳的西部地检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次长的低气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唯有处于事件中心的始作俑者仍然按部就班地独来独往。

转机出现在不经意之间。

虽然李彰俊可以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发誓第一次他不是有心的。

那天黄始木敲门进来的时候领带有点歪，大约是忙着跑现场没注意到。他想着检察官是法律的门面，于是在下属出门之前，他抬手就给西部地检一匹狼的下属调整了领带。贯彻面瘫本色的下属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躲开，只是僵着身体，像在接受刑罚。而当他的指尖擦过下属的皮肤，他看到黄始木的眉毛动了一下。

这非常，非常有意思。

李彰俊想起这个人在昏暗的出租车后座曾经给他递过一瓶水。他接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的指尖擦过，在自己心脏上留下仿佛触电般的滋味。

小子，你知道你唤醒的是什么么。

接下来的试探顺理成章，其实他本来只是在对方给自己添堵之后找个渠道发泄一下，不想竟然渐渐上了瘾。

后来渐渐旁若无人。

而黄始木虽然每次都不太情愿，却也从来没有躲开他任何一次碰触。

后来黄始木不再是个独行侠了，但惹麻烦的本事却变本加厉。所幸事情还是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进行。他已经感到来自深渊的风声。

而多年的计划和步步为营，只为了这一刻。

李彰俊站在废弃的大楼里，眺望远方的山。

天气非常好，春天即将过去，万物生长的夏天即将到来。

而他等待的人也来了。

黄始木没有打领带。

在永长官女儿的葬礼上，这个被他宝贝了八年的下属也没有系领带。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大约是再没机会进行他们之间那种“下属负责用言语和行动惹恼他，而他报以对方讨厌的身体接触”的你来我往了吧。

游戏终究要有结束的一刻。

出于职业原因，李彰俊不喜欢含糊暧昧的表达，然而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他想，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呢。

虽然惹出来的麻烦一大堆，然而你仍旧是我……

他又退了一步。

褪去冬日的灰白显出湛蓝本色的天空离他越来越远，成了映在李彰俊视网膜上最后一抹亮色。

在你最深藏的梦境里。

黄始木没有平和的梦境。

梦之于他本就少见，只会在拥有的负面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才会爆发出来，效果堪比恐怖电影，就像他的头痛。

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证明，黄始木也是个有情绪的人类，而不是只会破案的机器人。虽然爆发之后，他会忘记这些情绪，如同点击鼠标删除电脑里的文件一样轻易。

而比起删除之后还能找回的文件，他本就稀薄的情绪则更加无迹可寻。

久而久之，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无情的人。

黄始木和几个同期进入西部地检刑事三部实习的检察官站在部长办公室里。

比起自己后来呆过的几个办公室，上司的办公室采光要好太多。总体来说，就是官越大，风景越好。不过这些都是他后来的心得，这一刻他的情绪几近空白。阳光透过玻璃晒在背上，带来隐隐的烧灼感。余光里他看见身边的同期微微晃动身体，喉口上下蠕动，也许是兴奋，也许是紧张。

黄始木未来六个月的上司在这时推门而入，一时间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个人身上。这让黄始木想起不久之前，在庭审之上，这个人也牢牢吸引着所有目光，那坦然接受接受的姿态像是生来就沐浴在他人目光之中一般。

这个人面带微笑地走过来，和他们一一握手。

轮到自己的时候黄始木伸出手，贴上来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包裹住手掌的手指稍稍用力，却并不让人感到疼痛。

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睛说，欢迎你来。

那是黄始木第一次握住李彰俊的手。

若非和案情有关，黄始木很少回忆过去。回忆需要感情触发，而感情恰恰是他缺失的部分。

徐东宰被抓到现行的时候说的话他不敢苟同，然而这并不代表对方的话他没有听进去。

从一开始他就在怀疑李彰俊，早在案件发生之前，在他被调回西部地检开始，黄始木就有所怀疑。

只是直觉不能在庭审上作为证据，以此为根据的判断毫无意义。合理的怀疑要从事实出发，而他所拥有的，顶多是检察长可能与朴武成送来的未成年有染，他真正怀疑的罪行，却无法找到任何确实的证据。

怀疑如同一团阴影包裹住他的心，始终盘踞，仿若心病。

他的目光一路追随着那个人，脑中跑过各式想法，直到那个人来到自己面前，对自己伸出手。

若只需握住这只手，就能拨云见日。

脑海中某处在嗤笑自己竟然也有这种不可理喻的想法。

他终于还是握住了李彰俊伸出的手。

“能在你脸上看见这种表情，已经是非一般的精彩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那个人把手机拿出来给他当做镜子。

黄始木在漆黑的荧幕里看到自己眉头紧皱的映像，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只有“狼狈不堪”能够形容现在的自己。

白衬衫紧紧地黏在身上，让他非常不舒服。明明已经到了春天，雨水却还是这么冰凉。

实在太冷了，他想离开这里。

“这样下去，会发烧吧。”

那个人的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对于又湿又冷的黄始木来说，这是个温暖而干燥的发热源。

他对这个人突如其来的接近虽有不解却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这一次似乎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接近，让他想要躲开。

这个时候贴在他脸上的手忽然钳住了他的下巴。

黄始木从没有和其他人有过如此接近的时刻，这生平头一遭的体验让他忘记了要怎么呼吸。

分开之后，黄始木做的第一件事是呼吸。

而那个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镜被推到头顶，少了镜片的遮挡，就像是卸去了一层伪装。

平复了呼吸之后，他说：“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而那个人只是笑，“你还有不满这种情绪啊？”

“这是不满吗？”他舔了舔嘴唇，总觉得嘴唇上还有面前这个人的味道，让他很不习惯。

“……不要在别人面前随便舔嘴唇。”李彰俊渐近的声音里饱含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各种感情。

而另一个吻封住了他接下来的所有思考。

“告诉我，感情是什么？”

梦中的小人发问，然而他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感情不是糖果，而是毒药。”有谁在他的耳边细语。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极乐，他为之战栗，喘息，辗转。

“黄始木，你会永远孤身一人。”

他看不见说话的人是什么表情。

恍惚之中有什么滴到他背上，他昂起头，看到自己的手和对方的交叠在一起，高热的掌心熨烫他的手背，手指牢牢地贴在他的掌心，如同桎梏。

这一刻李彰俊的手和他之前任何一次握过的都不同。

若能握住这只手，直到天长地久。

在理智燃烧殆尽的时刻，黄始木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个梦，而当他拉开窗帘，关于梦境的一切就如同海面上的泡沫一般消失殆尽了。

窗外阳光明媚，不做梦的黄始木开始了他新的一天。

Fin